树石为什么不分家

壹、前言

记得师专二年级时，一个寒假的早晨，漫步在家乡一处乡间小路，无意间路过一座盆栽园，一位老先生正在整理园中大型盆栽并作剪枝的工作。只见他端看良久，才下剪剪下一枝小枝，心中不免好奇的请问他，为什么只是剪下一枝小树枝，却要这么慎重其事、考虑再三？他莞尔的告诉我，剪枝容易发枝难，「盆栽和雅石」一样，不是我们想它怎样，它就怎样的，有时候希望它哪个地方长一枝芽，等了二、三年它就是不发芽，不发芽怎么会有枝干？若是利用人工接枝，想补枝的位置却离树头较近，这又不合逻辑，哪有一棵自然树，上面的枝干比较粗，下面的枝干反而比较细，依序成长离树头较近的枝干，它应该比较粗胖，若是它比上面的枝干细小，表示它是后来才发的不定芽，不定芽通常在盆栽整枝剪定时，就应该及时处理的，让它长到么粗大，表示我们个人涵养的艺术眼光，缺乏深思熟虑、没有远见。

老先生还教我，他说对一棵盆栽的疏枝剪定，大致分为三个工作，一、大剪，二、中剪，三、小剪。什么是小剪的工作？就是每天巡园浇水时，对生长过快的枝芽做摘芽的动作，或者在不对位置长出的不定芽，做一个摘除的工作，因为这些生长过速或在不对位置生长的枝芽，对植株的均衡健康，都会造成无谓的伤害。二是中剪，每年在适合的季节，对筷子粗细的枝条，做一个打枝、疏枝、剪定的动作，使整棵植株不致于徒生漫长，在一个盆栽艺术家掌控的情况下，缓慢生长。而什么是大剪，这位老先生说，通常一棵好的盆栽，很少需要应用到大剪，除非在每一、两年为盆栽换盆时，想对这棵盆栽作另一个换型的思考，或者在半成型木由假植盆要让它上盆前，还是山采木要假植等待它发芽前，才会对一株盆栽做一个大剪的动作。大剪就类似人们经过一次手术，不仅对盆栽的枝干，连树根都作一个全盘的安排与整理，对植株而言是很伤的，所以对一株好的盆栽，是尽量以不动为原则。这和雅石一样，树石的观念是相通的，并不是将树想办法种在石头上，所谓的附石，才叫作树石不分家。在他家中的客厅，我欣赏着他收藏的雅石，经过他一一介绍，才知石是石、树是树，但理念是相通的。可是我还是有些迷迷糊糊。

稍长服务于台北县，看到新庄雅石会在台北市南海路教师会馆举办一场雅石展，和值班人员谈起才知，新庄雅石会的成员，大部份是新庄市农会四健会的成员，我问他四健会不是大部份在做农产植物花卉盆栽研习吗？他说没有错，因为他们在办研习时曾请 林岳宗 老师指导，也到 林 老师家参观，看到 林 老师不是只有种盆栽，也赏玩雅石，并几经 林 老师阐述，知道树石不分家，况且养动物不如种植物，种植物不如捡矿物，才兴致高昂的跟着赏玩雅石，并且成立了新庄雅石会，这是我又再次听到树石不分家的观念。

尔后陆陆续续在赏玩雅石的过程，不时经人提醒「树石不分家」，并且说早期赏玩雅石的伙伴，大多数都是由盆栽先玩起，再来赏玩雅石。在茶余饭后，三五知己，品茶论石，也不时有些对雅石极感兴趣的朋友问起，为什么树石不分家？可见这是大家共同的疑惑，几经辨证研究，认为可由几个过程来探讨：

起点行为—选材。

形成性行为—鉴赏。

终点行为—陈设布置。

贰、起点行为—选材

曾经看过一个人去买大陆进口的彩陶石，一口气买了二十箱，但他却挑不到五个满意的，其余全部当人情送给没有彩陶石的人。我问他既然只要三、四个，为何买了二十箱？他回答：「雅石贵精不贵多」。他曾经看中别人一颗彩陶石，别人却开价四十万，他想拥有的彩陶石就类似那种品相，挑的这三、四个的品相，也大致是那个水平，价钱又差不多，已物超所值，故其余的彩陶石，也不知要堆哪，因此全部送人，省得困扰。

也曾看到有个人到台东买西瓜石，开了一辆大卡车，将一间矮房子内的西瓜石全买了，但也只挑了二、三颗西瓜石，其余的全送到石材加工厂，做烟灰缸的做烟灰缸、做茶盘的做茶盘、做巧雕的做巧雕。载了一整卡车，却只留下两三颗当雅石。可见并不是只要是西瓜石、金瓜石就是雅石。同理，并非所有黑石都是雅石。不能如别人开玩笑说的：「到关西捡黑石，见黑就捡」，因为不见得每颗黑石都是雅石。

试想我们下河或到海边，看着满坑满谷的石头，为何不请怪手或推土机，整车的往家里铲。为什么走了好几个小时，精挑细选，挑了又挑，选了又选，最后还是两手空空的回来。不知大家有没有看过养锦鲤鱼的分类方法，养锦鲤鱼的池子是分精品池、筛选池、一般普通池等，在锦鲤鱼长到大约三至五公分，会先经过一次筛选，颜色较特殊或较分明的养在筛选池，其余的大部份养在一般普通池，在筛选池里的锦鲤鱼，养到十公分左右，又会再做一次筛选，颜色对比鲜明、色彩清晰、体型修长的养在筛选池，其余又打回一般普通池，当筛选池的锦鲤鱼养到三十公分左右，再做一次筛选，这时筛选出来的锦鲤鱼就养在精品池，而这精品池里的锦鲤鱼一尾就是数十万或上百万。同时期孵化的其它锦鲤鱼，一尾却只有数十元或数百元，价差真是不可同日而语。

做子生苗繁殖的盆栽种植户也是一样，在种子播种后，当苗木长到八至十公分，盆栽种植户会先做一次筛选，将根系枝干较有变化的，移到另外的苗床进行假植，并且进行打枝，做枝芽的疏整工作。等到苗木长到二十公分左右，又会再做一次筛选，将盘根错结、枝干扭曲的移到培养盆做另一次假植，并做枝芽的疏理，这些苗木才只是培养苗，还不是半成型木，再经过三、五年，等到苗木整理到三十公分左右，才是半成型木，再经过一次假植，才正式上盆。这样经过一再筛选，精心培养，可能在数次播种后才有一、二棵能万中选一，这精选的盆栽，可能连培植者都舍不得割爱，身价当然不在话下。

曾经有一个栽培盆栽的前辈告诉我，子生苗不是长到五、六公分后，便用铜线或铝线将这棵苗木绕来绕去、扭来扭去、弯这弯那的，一棵好的盆栽，并不是像训练乐仪队或设计制服般，每一棵都差不多那个模式；一棵好的盆栽，讲究的是自然风，套句流行语－自然就是美，是各有形状、各有巧妙、各有千秋的，所以用铜线由小苗就绕出来的盆栽，是生意树、速成树，谈不上什么艺术价值，可见也不是每棵树木都可说是盆栽。

现在流行山采杂木的盆栽，也不是那些上山或到旷野寻找野生杂木的盆栽培养户，进入山野，不论什么树型，见到七里香就挖，见到枫树就挖，见到榉木就挖，见到银梧就挖，他们也是选定一些认为树头造形奇特、树干变化奇巧的，才会将这些老树挖回家来作假植栽培，等长出新的枝芽，再依天、地、人的布局，做一个枝型的疏理。由此可见，也不是每棵树种都是好的盆栽，就如同不是每一颗石头都可以做为雅石。盆栽要经过筛选，雅石也是要经过筛选。

参、形成性行为－鉴赏

一个优秀的盆栽塑造师父，在做盆栽的疏理、枝条剪定工作时，必定将盆栽放在一个转台上，来做整枝疏理的动作，因如此才方便作四面八方立体性的整体考虑，免得这盆栽因为顾前不顾后、顾左不顾右而剪偏了。而盆栽整理完成后，放在外面的盆栽架上，因枝叶的向旋旋光性，每隔二、三个月，至多半年，就要将盆栽做一个转向，以便整棵植株的受光能均匀，这样整棵植株才能均衡成长，不会因此盆栽受光面长得比较旺，背光面就长得比较弱，这都是顾虑这棵盆栽立体性整体的成长。

雅石也是需要立体性整体的考虑，如果我们看雅石只审视一面，人家会说这颗雅石是较低档的一面石。当然雅石并不是计算机动画，想要它那一面多一点，它就会多一点，那一面少一点，它就少一点。所以一颗好的雅石虽然不见得能够正视图、上视图、左侧视图、右侧视图、背线、底部都面面俱到，但至少一百八十度内任何角度的面向，不论正视图、左侧视图、右侧视图都能大致合乎逻辑，这就是审视雅石的三面法。石头在河床、海边免不了会翻滚碰撞，难免有新伤，倘若这新伤是在正面、上面的，我们说它是一级伤，倘若在侧面，我们说是二级伤，倘若在背面或底部，我们却说是次级伤，也是这个道理。而盆栽在枝芽剪定时也不是随便剪，是有根据的，例如同一侧平行的上、下枝要打掉其中一枝，在树干两侧的扁担枝，也要打掉其中一枝，徒长枝或阴枝也要打掉，尤其插心枝更要剪掉，这和雅石认为反弓或冲的石头没有谦纳之感是相同的道理。

 另外，以枯倒的奇木来探讨，我曾遇到一个做奇木的老先生，他说奇木不是信口开河，随便漫天要价，在订一个奇木的价格时，第一要判断这块奇木是属于什么材质，是不是属于台湾五大珍木：云杉、铁杉、梢楠、红桧、樟木。再来审视这块奇木有没有锯口，有锯口假设一千元，没有锯口就要二千元，一样没有锯口，就要看这块奇木是否有主题，倘若只是弯七扭八没有主题二千元，那拥有主题的奇木就得要价四千元，由此也可窥知，赏玩奇木也是要由形、质、色去探讨。奇木和雅石不同的地方，只是奇木还多了一个木头有香气，还有木头有呼吸吐纳的作用，能够调节温度湿度和分泌芬多精的好处。

  一、形：

　　在形状上奇木要求的是

　　１、自然－不经人为加工的纹样、线条转折变化、瘤块、枝干的盘根错结、枝干的扭曲反转、年轮疏密斑纹的散光反光。

　　２、完整性－有没有断口切口、稳定性、是不是有意函神韵主题、有没有抽象韵味。

　二、质：

　　１、什么树种

　　２、容易腐朽吗

　　３、是不是味道清香

　　４、油份、密度、重量

　　５、光泽及散光度

　三、色：

　　１、色感的深沈性－例如       梢楠

　　２、深红，富贵热诚－例        如红豆杉

　　３、深黄，明朗大方－例        如红桧、云杉

　这和传统雅石讲求的

瘦－修长（如立石）

皱－表面要多变化

漏－向下穿透的孔

透－向前洞穿的眼

丑－奇形怪状

  以及现在雅石要求主题的表征，是不是有颇多雷同？所以不论由盆栽的修剪或枯倒木、奇木的欣赏，我们也可以略知树石是密不可分的。

肆、终点行为－陈设

　　一场盆栽的评比，是由树根、树头、树干、枝干依序来配分的，甚至于有没有叶子可说无关重要，树根要求是不是八方展根或者四方展根；树头要求是错结扭曲、转折结瘤有着岁月的沧桑感。干身讲求是曲、折、扭、转、弯的转折变化，以及切口收口的表皮收束的完整性，枝干的布局配置结构，整体的自然匀称，是不是合乎自然的逻辑。这其中树根的分数占３０％，树头的分数也占３０％，树干也占３０％，枝芽却只占１０％。这些品评的理由是：由树根是不是八方展根，可以审视出这棵盆栽的健康和稳定性；而由树头可以看出这棵盆栽，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岁月沧桑的历练而依然存活健康；由枝干的切口收口，可以看出这个盆栽作者的美感经验、艺术眼光、照顾的心血。所以在盆栽的评比上，它们都占有较高的分数，可见一棵好的盆栽，讲究的是这棵素材在数十年、数百年和风雨搏斗的历程，以及这棵盆栽的稳定感。这和雅石玩赏家认为水盘石的稳定度高于沙盘石，沙盘石的稳定度又高于做木头座的雅石。所以评比时分数当然是依次而下。雅石为什么要注重稳定性、沈稳性，因为石头的密度比较高，重量相对也比较重。若是放置于室内，无意间相对的安全性就要更注意一些，这和盆栽讲求的八方展根、四方展根是不是也有异曲同工之处？

一棵好的盆栽定型树，考究的是不是三代木，那一代若算三十年，三代至少是八十年，这棵盆栽倘若是一尺半，上盆到八十年后，还是维持在一尺半到二尺的固定形状，才表示这棵盆栽，经过这三代都照顾得很好。若其中有一代稍有疏失，那这棵盆栽虽然上盆，也势将成为荒木，也就是一棵盆栽在上盆八十年后、九十年后，也能维持一定的形状，才是一棵好的盆栽。雅石为什么要求要有相当硬度，也是要避免像沙积岩一样， 三两 下就变形，追求的就是那恒定的形状。

  在奇木雅石界，我们常听到老一辈的叮宁：玩木要玩山木，玩石要玩水石。为什么玩木要玩山木，玩石要玩水石？因为山上的枯倒木卡在山林或埋在落叶腐植土之间，没有经过大水带动冲撞，木头不致因而撞裂，木头内部的裂痕较少，较没有破损，较具有完整性。而石头本身就有裂痕节理，若是经过大水的带动冲撞翻滚，由山上滚到山下、由山中滚到水中，经过河水、海水的淘洗，该裂的裂、该破的破，有棱有角的地方也都圆润了，还能够保存完整性，表示这颗石头经得起岁月的历练，已经具有一个恒常的完整性。可见石头和木头玩赏的目标，也是相通的，重视完整性的追求。

  由庭园设计来讨论，我们可以看到整个庭园若是广植树木，虽然可以感觉庭院深深深几许，但也觉得过于荫蔽。若是整个假山庭园，只以石头构建布局，又觉得过于干燥，所以一个假山庭园的设计，有树又有石，我们会觉得这个假山庭园搭景得宜、刚柔并济、阴阳调和、幽静柔美，可见树石是不分家的。

伍、结语

赏玩雅石数十年来，常听到老一辈的人说，玩雅石的人较有涵养，玩雅石就是在玩涵养。那么涵养是什么？涵养是对万事万物的认知，涵养是对ＥＱ的适宜控制表逹。「观山观水观天下，赏心赏品赏心情。」走遍千山万水，纵观天地，看尽人生，我们祈求的是什么？人格心性、品德性情。好的本性品德是不是才令我们赏心悦目、值得玩味，觉得如沐春风？

雅石和奇木不也是这样，在不得人家赏识的时候，散落在外头餐风露宿，遭受着风吹雨打，甚至于埋没于荒烟漫草之间，也不哀声叹气、怨天由人；当得到玩家赏识，登入大雅之堂，也不孤芳自赏或恣意讨好，不伎不求，总是那拙拙的、朴朴的，具有着那恒久自然原乡味道。

 所以我们对雅石要有这样的认知，雅石除了它的狭义条件：

１、浑然天成

２、依归自然

３、适当大小

４、相当硬度

５、要有主题

雅石也要有那广义的涵义：

１、综合的艺术－雅石需要布局的原因

２、统整的艺术－雅石需要多方配合整体呈现的原因

３、多元的艺术－雅石要多面向探讨的理由

４、复杂的艺术－小品石需要搭景布局的理由

５、终极的艺术－人终其一生涵养的展示物

雅石既然是综合、统整、多元的艺术，就意含它具有多样的变项，所以「玩石头不能只是玩石头」，除了对字画、书法、仿古家具衬板，需要有所认识之外，盆栽奇木和雅石又有这么多相通的地方，所以欣赏雅石对盆栽奇木也不能不有所涉猎，毕竟「树石不分家」。